转接这个班时,原来的班主任特意在诨名册上圈出了他,并在他的名字旁写下了“不必理睬”四个字。我心里顿时有些惶惑,想要晓畅,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学生,竟能让这样一位颇有经历的老师彻底放弃。
第一天空上课,我便刻意点了他的名字。全班同学无不诧异地看着我。片刻后,没人应答,班长自动站起来说:“老师,要不你换个人解答问题吧,他是不参加中考的。”我瞪大了眼睛问:“不参加中考?为何不参加中考?不参加中考还来读书做什么?”
那天,我打破了所有老师的老例,硬是要叫他起来解答问题。全班同学的视线都搜集到了那个最阴晦的角落里。我确定,那便是他。课桌周围堆满了扫帚,垃圾铲,以及一些废弃的物件。不难看出,这是班里的杂物处。他没有同桌,没有朋友,甚至课桌上都没有课本。
我怒气冲冲地奔到角落里,啪地将黑板擦摔在他的课桌上:“起来!”他晃晃脑袋,懒洋洋地说:“别闹了,还没放学呢!我昨晚又在网吧通宵……”
我失去了所有耐性,伸出大手抓住他的后衣襟,硬生生将他提到了讲台上。全班同学无不哄然大笑。他的头发蓬乱,眼睛惺忪,黑乎乎的嘴角旁还挂着美梦时流下的口水。他刺啦一声,将晶亮的口水吸了出来。
前排女生早已笑弯了腰。他怯生生地站在讲台上,略显羞涩与难堪。我问他:“你为什么上课睡觉(sleep)?”殊不料,他却义正词严地回答:“因为我不参加中考!既然我不参加中考,你们就没需要管我。”
前面的那句话,他说得极轻极轻,像是没了气力。可事先在我耳中,无异于晴空闪了霹雳。我几近咆哮地怒吼:“只要你依然个学生,我就得管!”
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我,无言以对。那天,我和他说了许多话,他却始终保持沉默。最终,我们终于达成协议,他安心听讲,而我也尽量不去为难他。
堕落似乎已经成为他的病症。没过几日,我的言语失效,他又再度犯病了。如此往复数月,我到底依然失去了所有信念,开始听取其他任课老师的意见,轻忽他的存在。于是,他就这么慢慢地,悄无声息地被我从视线里割除了。
不管他是倒头呼呼大睡,依然座位几日一无所有,我都不去干涉,不去理会。反正他的堕落已经成为一种心理绝症,反正他是不参加中考的,反正是他首先自我放弃的……
我有着无数的借口,为自己的行为开脱。
临近中考的时候,他终于丧失了所有理智,手提木棍,将昔日班上耻笑他的几位男生,打得头破血流,哭天喊地。我收到新闻过后,马上骑车赶到了学校门口。他对我的突如其来不以为然,持续着不可饶恕的恶行。
我夺过他手上的木棍,反手便是几个嘴巴。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学生使用暴力。兴许是拊膺切齿,出手过猛的缘故,他的嘴角,竟汩汩地流出了鲜血。
那天,在医院的走廊上,我和他说了最终一番意味深长的话。他抬起含泪的眼睛,凝视我,嚎啕着说:“老师,我以为你再不管我了,我以为你真不要我了,我以为你真对我绝望了,你知道吗?你是第一个会打我的老师,就像我死去的爸爸……”
许多年后,这件事依然困扰着我。每每收到他发来的节日祝福,我心里总是充满了愧疚。昔日那么多学生,惟独他还铭记取我。
当我再遇上迷茫的问题少年,当我再想将这类学生放弃时,心中总会出现他那双含泪的眼睛。于是,我又在灯下自省,是否自己能再温柔一些,是否自己能再耐心一点?
